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冰心的生平简介莎士比亚的诗五首冰心(1900-1999),原名谢婉莹,福建省长乐人,于1900年10月5日出生于福州,现代小说家、散文家、诗人。代表作《寄小读者》,诗集《繁星》,《春水》等。冰心的创作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,这就是:温柔亲切的感情,微带忧郁的色彩,含而不露的手法,清新秀丽的语言。一个具有爱国、维新思想的海军军官家庭孕育了他,她父亲谢葆璋参加了甲午海战,抗击过日本侵略军,后在烟台创办海军学校并出任校长。冰心出生后7个月,便随全家迁至上海,4岁时迁往山东烟台,此后很长时间便生活在烟台的大海边。大海陶冶了她的性情,开阔了她的心胸;而父亲的爱国之心和强国之志也深深影响着她幼小的心灵。曾经在一个夏天的黄昏,冰心随父亲在海边散步,在沙滩,面对海面夕阳下的满天红霞,冰心要父亲谈谈烟台的海,这时,父亲告诉小女儿:中国北方海岸好看的港湾多的是,比如威海卫、大连、青岛,都是很美的,但都被外国人占领了,“都不是我们中国人的”,“只有烟台是我们的!”父亲的话,深深地印在幼小冰心的心灵。谢婉莹的笔名之所以取冰心因为1919年,冰心在发表她的第一篇创作小说《两个家庭》时,第一次使用了“冰心”作为笔名。据冰心表示,“当时我不愿同学们知道文章是我写的,而‘冰心’笔划既简单好写,又与我的本名谢婉莹的‘莹’字含义‘光洁、透明’相符。我出生后,祖父曾找算命先生为我算命,算命先生说我应该是男命,命中有文曲星,还说我的八字里缺火。所以二伯父给我取名‘婉莹’,‘莹’字头上有两个‘火’字。”在烟台,冰心开始读书,家塾启蒙学习期间,已接触中国古典文学名著,7岁即读过《三国演义》、《水浒》等。与此同时,还读了商务印书馆出版的“说部丛书”,其中就有英国著名作家迭更斯的《块肉余生述》等十九世纪批判现实主义的作品,在读《块肉余生述》时,当可怜的大卫,从虐待他的店主出走,去投奔他的姨婆,旅途中饥饿交迫的时候,冰心一边流泪,一边扮着手里母亲给她当点心的小面包,一块一块地往嘴里塞,以证明并体会自己是幸福的!辛亥革命后,冰心随父亲回到福州,住在南后街杨桥巷口万兴桶石店后一座大院里。这里住着祖父的一个大家庭,屋里的柱子上有许多的楹联,都是冰心的伯叔父们写下的。这幢房子原是黄花岗72烈士之一的林觉民家的住宅,林氏出事以后,林家怕受诛连,卖去房屋,避居乡下,买下这幢房屋的人,便是冰心的祖父谢銮恩老先生。在这里,冰心于 1912年考入福州女子师范学校预科,成为谢家第一个正式进学堂读书的女孩子。 1913年父亲谢葆璋去北京国民政府出任海军部军学司长,冰心随父迁居北京,住在铁狮子胡同中剪子巷,次年入贝满女中,1918年升入协和女子大学理预科,向往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。“五四”运动的爆发和新文化运动的兴起,使冰心把自己的命运和民族的振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。她全身心地投入时代潮流,被推选为大学学生会文书,并因此参加北京女学界联合会宣传股的工作。在爱国学生运动的激荡之下,她于1919年8月的《晨报》上,发表第一篇散文《二十一日听审的感想》和第一篇小说《两个家庭》。后者第一次使用了“冰心”这个笔名。由于作品直接涉及到重大的社会问题,很快发生影响。冰心说,是五四运动的一声惊雷,将她“震”上了写作的道路。之后所写的《斯人独憔悴》《去国》《秋风秋雨愁煞人》等“问题小说”,突出反映了封建家庭对人性的摧残、面对新世界两代人的激烈冲突以及军阀混战给人民带来的苦痛。其时,协和女子大学并入燕京大学,冰心以一个青年学生的身份加入了当时著名的文学研究会。她的创作在“为人生”的旗帜下源源流出,发表了引起评论界重视的小说《超人》,引起社会文坛反响的小诗《繁星》《春水》,并由此推动了新诗初期“小诗”写作的潮流。1923年,冰心以优异的成绩取得美国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的奖学金。出国留学前后,开始陆续发表总名为《寄小读者》的通讯散文,成为中国儿童文学的奠基之作,20岁出头的冰心,已经名满中国文坛。在去美国的杰克逊总统号邮轮上,冰心与吴文藻相识。冰心在波士顿的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研究院攻读文学学位,吴文藻在达特默思学院攻读社会学,他们从相互的通信中,逐渐加深了解,1925年夏天,冰心和吴文藻不约而同到康耐尔大学补习法语,美丽的校园,幽静的环境,他们相爱了。 1926年冰心获得文学硕士学位回国,吴文藻则继续留在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攻读社会学的博士学位。冰心回国后,先后在燕京大学、北平女于文理学院和清华大学国文系任教。1929年6月15日,冰心与学成归国的吴文藻在燕京大学临湖轩举行婚礼,司徒雷登主持了他们的婚礼。成家后的冰心,仍然创作不辍,作品尽情地赞美母爱、童心、大自然,同时还反映了对社会不平等现象和不同阶层生活的细致观察,纯情、隽永的笔致也透露着微讽。小说的代表性作品有 1931年的《分》和1933年的《冬儿姑娘》,散文优秀作品是1931年的《南归――献给母亲的在天之灵》等。1932年,《冰心全集》分三卷本(小说、散文、诗歌各一卷),由北新书局出版,这是中国现代文学中的第一部作家的全集。1936年,冰心随丈夫吴文藻到欧美游学一年,他们先后在日本、美国、法国、英国、意大利、德国、苏联等地进行了广泛的访问,在英国,冰心与意识流现代派小说创作的先锋作家吴尔夫进行了交谈,他们一边喝着下午茶,一边谈论着文学与中国的话题。
一
对天生的尤物我们要求蕃盛,
以便美的玫瑰永远不会枯死,
但开透的花朵既要及时雕零,
就应把记忆交给娇嫩的后嗣;
但你,只和你自己的明眸定情,
把自己当燃料喂养眼中的火焰,
和自己作对,待自己未免太狠,
把一片丰沃的土地变成荒田。
你现在是大地的清新的点缀,
又是锦绣阳春的唯一的前锋,
为什么把富源葬送在嫩蕊里,
温柔的鄙夫,要吝啬,反而浪用?
可怜这个世界吧,要不然,贪夫,
就吞噬世界的份,由你和坟墓。
二
当四十个冬天围攻你的朱颜,
在你美的园地挖下深的战壕,
你青春的华服,那么被人艳羡,
将成褴褛的败絮,谁也不要瞧:
那时人若问起你的美在何处,
哪里是你那少壮年华的宝藏,
你说,“在我这双深陷的眼眶里,
是贪婪的羞耻,和无益的颂扬。”
你的美的用途会更值得赞美,
如果你能够说,“我这宁馨小童
将总结我的账,宽恕我的老迈,”
证实他的美在继承你的血统!
这将使你在衰老的暮年更生,
并使你垂冷的血液感到重温。
三
照照镜子,告诉你那镜中的脸庞,
说现在这庞儿应该另造一副;
如果你不赶快为它重修殿堂,
就欺骗世界,剥掉母亲的幸福。
因为哪里会有女人那么淑贞
她那处女的胎不愿被你耕种?
哪里有男人那么蠢,他竟甘心
做自己的坟墓,绝自己的血统?
你是你母亲的镜子,在你里面
她唤回她的盛年的芳菲四月:
同样,从你暮年的窗你将眺见——
纵皱纹满脸——你这黄金的岁月。
但是你活着若不愿被人惦记,
就独自死去,你的肖像和你一起。
四
俊俏的浪子,为什么把你那份
美的遗产在你自己身上耗尽?
造化的馈赠非赐予,她只出赁;
她慷慨,只赁给宽宏大量的人。
那么,美丽的鄙夫,为什么滥用
那交给你转交给别人的厚礼?
赔本的高利贷者,为什么浪用
那么一笔大款,还不能过日子?
因为你既然只和自己做买卖,
就等于欺骗你那妩媚的自我。
这样,你将拿什么账目去交代,
当造化唤你回到她怀里长卧?
你未用过的美将同你进坟墓;
用呢,就活着去执行你的遗嘱。
五
那些时辰曾经用轻盈的细工
织就这众目共注的可爱明眸,
终有天对它摆出魔王的面孔,
把绝代佳丽剁成龙锺的老丑:
因为不舍昼夜的时光把盛夏
带到狰狞的冬天去把它结果;
生机被严霜窒息,绿叶又全下,
白雪掩埋了美,满目是赤裸裸:
那时候如果夏天尚未经提炼,
让它凝成香露锁在玻璃瓶里,
美和美的流泽将一起被截断,
美,和美的记忆都无人再提起:
但提炼过的花,纵和冬天抗衡,
只失掉颜色,却永远吐着清芬。
六
那么,别让冬天嶙峋的手抹掉
你的夏天,在你未经提炼之前:
熏香一些瓶子;把你美的财宝
藏在宝库里,趁它还未及消散。
这样的借贷并不是违禁取利,
既然它使那乐意纳息的高兴;
这是说你该为你另生一个你,
或者,一个生十,就十倍地幸运;
十倍你自己比你现在更快乐,
如果你有十个儿子来重现你:
这样,即使你长辞,死将奈你何,
既然你继续活在你的后裔里?
别任性:你那么标致,何必甘心
做死的胜利品,让蛆虫做子孙。
七
看,当普照万物的太阳从东方
抬起了火红的头,下界的眼睛
都对他初升的景象表示敬仰,
用目光来恭候他神圣的驾临;
然后他既登上了苍穹的极峰,
像精力饱满的壮年,雄姿英发,
万民的眼睛依旧膜拜他的峥嵘,
紧紧追随着他那疾驰的金驾。
但当他,像耄年拖着尘倦的车轮,
从绝顶颤巍巍地离开了白天,
众目便一齐从他下沉的足印
移开它们那原来恭顺的视线。
同样,你的灿烂的日中一消逝,
你就会悄悄死去,如果没后嗣。
八
我的音乐,为何听音乐会生悲?
甜蜜不相克,快乐使快乐欢笑。
为何爱那你不高兴爱的东西,
或者为何乐于接受你的烦恼?
如果悦耳的声音的完美和谐
和亲挚的协调会惹起你烦忧,
它们不过委婉地责备你不该
用独奏窒息你心中那部合奏。
试看这一根弦,另一根的良人,
怎样融洽地互相呼应和振荡;
宛如父亲、儿子和快活的母亲,
它们联成了一片,齐声在欢唱。
它们的无言之歌都异曲同工
对你唱着:“你独身就一切皆空。”
九
是否因为怕打湿你寡妇的眼,
你在独身生活里消磨你自己?
哦,如果你不幸无后离开人间,
世界就要哀哭你,像丧偶的妻。
世界将是你寡妇,她永远伤心
你生前没给她留下你的容貌;
其他的寡妇,靠儿女们的眼睛,
反能把良人的肖像在心里长保。
看吧,浪子在世上的种种浪费
只换了主人,世界仍然在享受;
但美的消耗在人间将有终尾:
留着不用,就等于任由它腐朽。
这样的心决不会对别人有爱,
既然它那么忍心把自己戕害。
一○
羞呀,否认你并非不爱任何人,
对待你自己却那么欠缺绸缪。
承认,随你便,许多人对你钟情,
但说你并不爱谁,谁也要点头。
因为怨毒的杀机那么缠住你,
你不惜多方设计把自己戕害,
锐意摧残你那座峥嵘的殿宇,
你唯一念头却该是把它重盖。
哦,赶快回心吧,让我也好转意!
难道憎比温婉的爱反得处优?
你那么貌美,愿你也一样心慈,
否则至少对你自己也要温柔。
另造一个你吧,你若是真爱我,
让美在你儿子或你身上永活。
一一
和你一样快地消沉,你的儿子,
也将一样快在世界生长起来;
你灌注给青春的这新鲜血液
仍将是你的,当青春把你抛开。
这里面活着智慧、美丽和昌盛;
没有这,便是愚蠢、衰老和腐朽:
人人都这样想,就要钟停漏尽,
六十年便足使世界化为乌有。
让那些人生来不配生育传宗,
粗鲁、丑陋和笨拙,无后地死去;
造化的至宠,她的馈赠也最丰,
该尽量爱惜她这慷慨的赐予:
她把你刻做她的印,意思是要
你多印几份,并非要毁掉原稿。
一二
当我数着壁上报时的自鸣钟,
见明媚的白昼坠入狰狞的夜,
当我凝望着紫罗兰老了春容,
青丝的卷发遍洒着皑皑白雪;
当我看见参天的树枝叶尽脱,
它不久前曾荫蔽喘息的牛羊;
夏天的青翠一束一束地就缚,
带着坚挺的白须被舁上殓床;
于是我不禁为你的朱颜焦虑:
终有天你要加入时光的废堆,
既然美和芳菲都把自己抛弃,
眼看着别人生长自己却枯萎;
没什么抵挡得住时光的毒手,
除了生育,当他来要把你拘走。
一三
哦,但愿你是你自己,但爱呀,你
终非你有,当你不再活在世上:
对这将临的日子你得要准备,
快交给别人你那俊秀的肖像。
这样,你所租赁的朱颜就永远
不会有满期;于是你又将变成
你自己,当你已经离开了人间,
既然你儿子保留着你的倩影。
谁肯让一座这样的华厦倾颓,
如果小心地看守便可以维护
它的光彩,去抵抗隆冬的狂吹
和那冷酷的死神无情的暴怒?
哦,除非是浪子;我爱呀,你知道
你有父亲;让你儿子也可自豪。
一四
并非从星辰我采集我的推断;
可是我以为我也精通占星学,
但并非为了推算气运的通蹇,
以及饥荒、瘟疫或四时的风色;
我也不能为短促的时辰算命,
指出每个时辰的雷电和风雨,
或为国王占卜流年是否亨顺,
依据我常从上苍探得的天机。
我的术数只得自你那双明眸,
恒定的双星,它们预兆这吉祥:
只要你回心转意肯储蓄传后,
真和美将双双偕你永世其昌。
要不然关于你我将这样昭示:
你的末日也就是真和美的死。
一五
当我默察一切活泼泼的生机
保持它们的芳菲都不过一瞬,
宇宙的舞台只搬弄一些把戏
被上苍的星宿在冥冥中牵引;
当我发觉人和草木一样蕃衍,
任同一的天把他鼓励和阻挠,
少壮时欣欣向荣,盛极又必反,
繁华和璀璨都被从记忆抹掉;
于是这一切奄忽浮生的征候
便把妙龄的你在我眼前呈列,
眼见残暴的时光与腐朽同谋,
要把你青春的白昼化作黑夜;
为了你的爱我将和时光争持:
他摧折你,我要把你重新接枝。
一六
但是为什么不用更凶的法子
去抵抗这血淋淋的魔王——时光?
不用比我的枯笔吉利的武器,
去防御你的衰朽,把自己加强?
你现在站在黄金时辰的绝顶,
许多少女的花园,还未经播种,
贞洁地切盼你那绚烂的群英,
比你的画像更酷肖你的真容:
只有生命的线能把生命重描;
时光的画笔,或者我这枝弱管,
无论内心的美或外貌的姣好,
都不能使你在人们眼前活现。
献出你自己依然保有你自己,
而你得活着,靠你自己的妙笔。
一七
未来的时代谁会相信我的诗,
如果它充满了你最高的美德?
虽然,天知道,它只是一座墓地
埋着你的生命和一半的本色。
如果我写得出你美目的流盼,
用清新的韵律细数你的秀妍,
未来的时代会说:“这诗人撒谎:
这样的天姿哪里会落在人间!”
于是我的诗册,被岁月所熏黄,
就要被人藐视,像饶舌的老头;
你的真容被诬作诗人的疯狂,
以及一支古歌的夸张的节奏:
但那时你若有个儿子在人世,
你就活两次:在他身上,在诗里。
一八
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?
你不独比它可爱也比它温婉:
狂风把五月宠爱的嫩蕊作践,
夏天出赁的期限又未免太短:
天上的眼睛有时照得太酷烈,
它那炳耀的金颜又常遭掩蔽:
被机缘或无常的天道所摧折,
没有芳艳不终于雕残或销毁。
但是你的长夏永远不会雕落,
也不会损失你这皎洁的红芳,
或死神夸口你在他影里漂泊,
当你在不朽的诗里与时同长。
只要一天有人类,或人有眼睛,
这诗将长存,并且赐给你生命。
一九
饕餮的时光,去磨钝雄狮的爪,
命大地吞噬自己宠爱的幼婴,
去猛虎的颚下把它利牙拔掉,
焚毁长寿的凤凰,灭绝它的种,
使季节在你飞逝时或悲或喜;
而且,捷足的时光,尽肆意地摧残
这大千世界和它易谢的芳菲;
只有这极恶大罪我禁止你犯:
哦,别把岁月刻在我爱的额上,
或用古老的铁笔乱画下皱纹:
在你的飞逝里不要把它弄脏,
好留给后世永作美丽的典型。
但,尽管猖狂,老时光,凭你多狠,
我的爱在我诗里将万古长青。
二○
你有副女人的脸,由造化亲手
塑就,你,我热爱的情妇兼情郎;
有颗女人的温婉的心,但没有
反复和变幻,像女人的假心肠;
眼睛比她明媚,又不那么造作,
流盼把一切事物都镀上黄金;
绝世的美色,驾御着一切美色,
既使男人晕眩,又使女人震惊。
开头原是把你当女人来创造:
但造化塑造你时,不觉着了迷,
误加给你一件东西,这就剥掉
我的权利——这东西对我毫无意义。
但造化造你既专为女人愉快,
让我占有,而她们享受,你的爱。
二一
我的诗神①并不像那一位诗神
只知运用脂粉涂抹他的诗句,
连苍穹也要搬下来作妆饰品,
罗列每个佳丽去赞他的佳丽,
用种种浮夸的比喻作成对偶,
把他比太阳、月亮、海陆的瑰宝,
四月的鲜花,和这浩荡的宇宙
蕴藏在它的怀里的一切奇妙。
哦,让我既真心爱,就真心歌唱,
而且,相信我,我的爱可以媲美
任何母亲的儿子,虽然论明亮
比不上挂在天空的金色烛台。
谁喜欢空话,让他尽说个不穷;
我志不在出售,自用不着祷颂。
二二
这镜子决不能使我相信我老,
只要大好韶华和你还是同年;
但当你脸上出现时光的深槽,
我就盼死神来了结我的天年。
因为那一切妆点着你的美丽
都不过是我内心的表面光彩;
我的心在你胸中跳动,正如你
在我的:那么,我怎会比你先衰?
哦,我的爱呵,请千万自己珍重,
像我珍重自己,乃为你,非为我。
怀抱着你的心,我将那么郑重,
像慈母防护着婴儿遭受病魔。
别侥幸独存,如果我的心先碎;
你把心交我,并非为把它收回。
二三
仿佛舞台上初次演出的戏子
慌乱中竟忘记了自己的角色,
又像被触犯的野兽满腔怒气,
它那过猛的力量反使它胆怯;
同样,缺乏着冷静,我不觉忘掉
举行爱情的仪节的彬彬盛典,
被我爱情的过度重量所压倒,
在我自己的热爱中一息奄奄。
哦,请让我的诗篇做我的辩士,
替我把缠绵的衷曲默默诉说,
它为爱情申诉,并希求着赏赐,
多于那对你絮絮不休的狡舌:
请学会去读缄默的爱的情书,
用眼睛来听原属于爱的妙术。
二四
我眼睛扮作画家,把你的肖像
描画在我的心版上,我的肉体
就是那嵌着你的姣颜的镜框,
而画家的无上的法宝是透视。
你要透过画家的巧妙去发见
那珍藏你的奕奕真容的地方;
它长挂在我胸内的画室中间,
你的眼睛却是画室的玻璃窗。
试看眼睛多么会帮眼睛的忙:
我的眼睛画你的像,你的却是
开向我胸中的窗,从那里太阳
喜欢去偷看那藏在里面的你。
可是眼睛的艺术终欠这高明:
它只能画外表,却不认识内心。
二五
让那些人(他们既有吉星高照)
到处夸说他们的显位和高官,
至于我,命运拒绝我这种荣耀,
只暗中独自赏玩我心里所欢。
王公的宠臣舒展他们的金叶
不过像太阳眷顾下的金盏花,
他们的骄傲在自己身上消灭,
一蹙额便足雕谢他们的荣华。
转战沙场的名将不管多功高,
百战百胜后只要有一次失手,
便从功名册上被人一笔勾消,
毕生的勋劳只落得无声无臭:
那么,爱人又被爱,我多么幸福!
我既不会迁徙,又不怕被驱逐。
二六
我爱情的至尊,你的美德已经
使我这藩属加强对你的拥戴,
我现在寄给你这诗当作使臣,
去向你述职,并非要向你炫才。
职责那么重,我又才拙少俊语,
难免要显得赤裸裸和她相见,
但望你的妙思,不嫌它太粗鄙,
在你灵魂里把它的赤裸裸遮掩;
因而不管什么星照引我前程,
都对我露出一副和悦的笑容,
把华服加给我这寒伧的爱情,
使我配得上你那缱绻的恩宠。
那时我才敢对你夸耀我的爱,
否则怕你考验我,总要躲起来。
二七
精疲力竭,我赶快到床上躺下,
去歇息我那整天劳顿的四肢;
但马上我的头脑又整装出发,
以劳我的心,当我身已得休息。
因为我的思想,不辞离乡背井,
虔诚地趱程要到你那里进香,
睁大我这双沉沉欲睡的眼睛,
向着瞎子看得见的黑暗凝望;
不过我的灵魂,凭着它的幻眼,
把你的倩影献给我失明的双眸,
像颗明珠在阴森的夜里高悬,
变老丑的黑夜为明丽的白昼。
这样,日里我的腿,夜里我的心,
为你、为我自己,都得不着安宁。
二八
那么,我怎么能够喜洋洋归来,
既然得不着片刻身心的安息?
当白天的压逼入夜并不稍衰,
只是夜继日、日又继夜地压逼?
日和夜平时虽事事各不相下,
却互相携手来把我轮流挫折,
一个用跋涉,一个却呶呶怒骂,
说我离开你更远,虽整天跋涉。
为讨好白天,我告它你是光明,
在阴云密布时你将把它映照。
我又这样说去讨黑夜的欢心:
当星星不眨眼,你将为它闪耀。
但天天白天尽拖长我的苦痛,
夜夜黑夜又使我的忧思转凶。
二九
当我受尽命运和人们的白眼,
暗暗地哀悼自己的身世飘零,
徒用呼吁去干扰聋瞆的昊天,
顾盼着身影,诅咒自己的生辰,
愿我和另一个一样富于希望,
面貌相似,又和他一样广交游,
希求这人的渊博,那人的内行,
最赏心的乐事觉得最不对头;
可是,当我正要这样看轻自己,
忽然想起了你,于是我的精神,
便像云雀破晓从阴霾的大地
振翮上升,高唱着圣歌在天门:
一想起你的爱使我那么富有,
和帝王换位我也不屑于屈就。
三○
当我传唤对已往事物的记忆
出庭于那馨香的默想的公堂,
我不禁为命中许多缺陷叹息,
带着旧恨,重新哭蹉跎的时光;
于是我可以淹没那枯涸的眼,
为了那些长埋在夜台的亲朋,
哀悼着许多音容俱渺的美艳,
痛哭那情爱久已勾消的哀痛:
于是我为过去的惆怅而惆怅,
并且一一细算,从痛苦到痛苦,
那许多呜咽过的呜咽的旧账,
仿佛还未付过,现在又来偿付。
但是只要那刻我想起你,挚友,
损失全收回,悲哀也化为乌有。
三一
你的胸怀有了那些心而越可亲
(它们的消逝我只道已经死去);
原来爱,和爱的一切可爱部分,
和埋掉的友谊都在你怀里藏住。
多少为哀思而流的圣洁泪珠
那虔诚的爱曾从我眼睛偷取
去祭奠死者!我现在才恍然大悟
他们只离开我去住在你的心里。
你是座收藏已往恩情的芳冢,
满挂着死去的情人的纪念牌,
他们把我的馈赠尽向你呈贡,
你独自享受许多人应得的爱。
在你身上我瞥见他们的倩影,
而你,他们的总和,尽有我的心。
三二
倘你活过我踌躇满志的大限,
当鄙夫“死神”用黄土把我掩埋,
偶然重翻这拙劣可怜的诗卷,
你情人生前写来献给你的爱,
把它和当代俊逸的新诗相比,
发觉它的词笔处处都不如人,
请保留它专为我的爱,而不是
为那被幸运的天才凌驾的韵。
哦,那时候就请赐给我这爱思:
“要是我朋友的诗神与时同长,
他的爱就会带来更美的产儿,
可和这世纪任何杰作同俯仰:
但他既死去,诗人们又都迈进,
我读他们的文采,却读他的心。”
三三
多少次我曾看见灿烂的朝阳
用他那至尊的眼媚悦着山顶,
金色的脸庞吻着青碧的草场,
把黯淡的溪水镀成一片黄金:
然后蓦地任那最卑贱的云彩
带着黑影驰过他神圣的霁颜,
把他从这凄凉的世界藏起来,
偷移向西方去掩埋他的污点;
同样,我的太阳曾在一个清朝
带着辉煌的光华临照我前额;
但是唉!他只一刻是我的荣耀,
下界的乌云已把他和我遮隔。
我的爱却并不因此把他鄙贱,
天上的太阳有瑕疵,何况人间!
三四
为什么预告那么璀璨的日子,
哄我不携带大衣便出来游行,
让鄙贱的乌云中途把我侵袭,
用臭腐的烟雾遮蔽你的光明?
你以为现在冲破乌云来晒干
我脸上淋漓的雨点便已满足?
须知无人会赞美这样的药丹:
只能医治创伤,但洗不了耻辱。
你的愧赧也无补于我的心疼;
你虽已忏悔,我依然不免损失:
对于背着耻辱的十字架的人,
冒犯者引咎只是微弱的慰藉。
唉,但你的爱所流的泪是明珠,
它们的富丽够赎你的罪有余。
三五
别再为你冒犯我的行为痛苦:
玫瑰花有刺,银色的泉有烂泥,
乌云和蚀把太阳和月亮玷污,
可恶的毛虫把香的嫩蕊盘据。
每个人都有错,我就犯了这点:
运用种种比喻来解释你的恶,
弄脏我自己来洗涤你的罪愆,
赦免你那无可赦免的大错过。
因为对你的败行我加以谅解——
你的原告变成了你的辩护士——
我对你起诉,反而把自己出卖:
爱和憎老在我心中互相排挤,
以致我不得不变成你的助手
去帮你劫夺我,你,温柔的小偷!
三六
让我承认我们俩一定要分离,
尽管我们那分不开的爱是一体:
这样,许多留在我身上的瑕疵,
将不用你分担,由我独自承起。
你我的相爱全出于一片至诚,
尽管不同的生活把我们隔开,
这纵然改变不了爱情的真纯,
却偷掉许多密约佳期的欢快。
我再也不会高声认你做知己,
生怕我可哀的罪过使你含垢,
你也不能再当众把我来赞美,
除非你甘心使你的名字蒙羞。
可别这样做;我既然这样爱你,
你是我的,我的荣光也属于你。
三七
像一个衰老的父亲高兴去看
活泼的儿子表演青春的伎俩,
同样,我,受了命运的恶毒摧残,
从你的精诚和美德找到力量。
因为,无论美、门第、财富或才华,
或这一切,或其一,或多于这一切,
在你身上登峰造极,我都把
我的爱在你这个宝藏上嫁接。
那么,我并不残废、贫穷、被轻藐,
既然这种种幻影都那么充实,
使我从你的富裕得满足,并倚靠
你的光荣的一部分安然度日。
看,生命的至宝,我暗祝你尽有:
既有这心愿,我便十倍地无忧。
三八
我的诗神怎么会找不到诗料,
当你还呼吸着,灌注给我的诗哦,
感谢你自己吧,如果我诗中
有值得一读的献给你的目光:
哪里有哑巴,写到你,不善祷颂——
既然是你自己照亮他的想象?
做第十位艺神吧,你要比凡夫
所祈求的古代九位高明得多;
有谁向你呼吁,就让他献出
一些可以传久远的不朽诗歌。
我卑微的诗神如可取悦于世,
痛苦属于我,所有赞美全归你。
三九
哦,我怎能不越礼地把你歌颂,
当我的最优美部分全属于你?
赞美我自己对我自己有何用?
赞美你岂不等于赞美我自己?
就是为这点我们也得要分手,
使我们的爱名义上各自独处,
以便我可以,在这样分离之后,
把你该独得的赞美全部献出。
别离呵!你会给我多大的痛创,
倘若你辛酸的闲暇不批准我
拿出甜蜜的情思来款待时光,
用甜言把时光和相思蒙混过——
如果你不教我怎样化一为二,
使我在这里赞美远方的人儿!
四○
夺掉我的爱,爱呵,请通通夺去;
看看比你已有的能多些什么?
没什么,爱呵,称得上真情实义;
我所爱早属你,纵使不添这个。
那么,你为爱我而接受我所爱,
我不能对你这享受加以责备;
但得受责备,若甘心自我欺绐,
你故意贪尝不愿接受的东西。
我可以原谅你的掠夺,温柔贼,
虽然你把我仅有的通通偷走;
可是,忍受爱情的暗算,爱晓得,
比憎恨的明伤是更大的烦忧。
风流的妩媚,连你的恶也妩媚,
尽管毒杀我,我们可别相仇视。
四一
你那放荡不羁所犯的风流罪
(当我有时候远远离开你的心)
与你的美貌和青春那么相配,
无论到哪里,诱惑都把你追寻。
你那么温文,谁不想把你夺取?
那么姣好,又怎么不被人围攻?
而当女人追求,凡女人的儿子
谁能坚苦挣扎,不向她怀里送?
唉!但你总不必把我的位儿占,
并斥责你的美丽和青春的迷惑:
它们引你去犯那么大的狂乱,
使你不得不撕毁了两重誓约:
她的,因为你的美诱她去就你;
你的,因为你的美对我失信义。
四二
你占有她,并非我最大的哀愁,
可是我对她的爱不能说不深;
她占有你,才是我主要的烦忧,
这爱情的损失更能使我伤心。
爱的冒犯者,我这样原谅你们:
你所以爱她,因为晓得我爱她;
也是为我的原故她把我欺瞒,
让我的朋友替我殷勤款待她。
失掉你,我所失是我情人所获,
失掉她,我朋友却找着我所失;
你俩互相找着,而我失掉两个,
两个都为我的原故把我磨折:
但这就是快乐:你和我是一体;
甜蜜的阿谀!她却只爱我自己。
四三
我眼睛闭得最紧,看得最明亮:
它们整天只看见无味的东西;
而当我入睡,梦中却向你凝望,
幽暗的火焰,暗地里放射幽辉。
你的影子既能教黑影放光明,
对闭上的眼照耀得那么辉煌,
你影子的形会形成怎样的美景,
在清明的白天里用更清明的光!
我的眼睛,我说,会感到多幸运
若能够凝望你在光天化日中,
既然在死夜里你那不完全的影
对酣睡中闭着的眼透出光容!
天天都是黑夜一直到看见你,
夜夜是白天当好梦把你显示!